網絡文學名家談寫作 憤怒的香蕉:《贅婿》是一次實驗
作者簡介:
憤怒的香蕉,原名曾登科,湖南省網絡作家協會副主席。代表作《異域求生日記》《隱殺》《異化》《贅婿》等,2021年由《贅婿》改編的同名電視劇受到廣泛關注。
以思維的屬性來說,我是一個標準的理工男。
在整個學生時期,我擅長的都是數理化。語文的作文是最拖后腿的功課,從來沒得過獎,但我熱衷于寫作。
年紀比較小的時候,我熱衷于數學的思考題,我會花上一到兩個小時,甚至半天的時間解一道題,解出來后那種豁然開朗的感覺讓我沉醉。
對寫作也是這樣,我做不好這件事情,但反而一直念念不忘。我從小學四年級開始寫小說,一直到后來出門打工,這始終都是最讓我放松的業余愛好。我熱愛《平凡的世界》這樣的故事,《滕王閣序》和《我與地壇》的流暢文筆讓我驚嘆,我覺得這中間有至上的美感,這三篇文字至今是我最為推崇的作品。
與此同時,因為我的寫作天賦不行,寫不好東西,我對自己的長期認知是:我一輩子都不可能達到這些作者和文本的高度。但我向往這些作者的技巧,我不止一次地幻想,如果擁有跟他們一樣的技術,寫作起來會是怎樣的一種感受。就好像解思考題一樣,我想知道,把這種技術抓在手上,是一種怎樣的感受。
很多寫作者會更在乎文本,老一輩的作家有許多是想要寫出一本能夠放在棺材里枕著的經典文本。但事實上,我并不追求這個,我只是追求技術進步的一種感覺,我希望在我的五十歲之前——五十歲之后腦力就不太好用了——盡我所能地走到我自己進步的極限,我想要體驗把好的技術抓在手上的感覺。我可能到不了那些名家那樣出神入化的境界,但只要能解決一個讓我困擾的技術難題,我就能多擁有一份喜悅。
最復雜的一道思考題
跟我之前寫過的每一篇文章一樣,《贅婿》是一篇實驗性的作文。
在《贅婿》的前中后期,其實存在著之于我個人的很多鍛煉的階段,在每一章寫作之前,我會對個人的寫作能力有一個基本的預設,我會要求每一篇文章寫出來之后,能夠盡量抵達我目前能力的極限。每一個階段的劇情,我也會有一個基本的預設,寫完之后,我會分析它是成功還是失敗的,如果失敗了,下一個階段會繼續進行鍛煉。
所以在我寫作的每一個階段,都會有短期目標、中期目標和長期目標,短期目標可能關系到一章或者幾章的表達,中期的關系到小說中的一卷,長期則關系到整本書的立意。在整個《贅婿》的框架下,我在這十年時間里最大的技術挑戰,是在做結構。
《贅婿》目前寫到最后一卷,我寫得越來越慢,是因為所有的中短期目標,最終要歸于結構這個大目標之下。
恰到好處的“封裝”是最難做的。你把所有東西放進一個箱子,貼上封條,就是“封裝”。一本書寫完之前,最終的立意沒有表達出來,那么線索與線索之間是相對獨立的。但是線索最終升華以后。統一在一個大的立意下,就有整體感了。
《贅婿》劇照
十多年的時間,五百多萬字,幾百個人物,十幾甚至幾十條的劇情脈絡,最后他們必須恰到好處的升華,每一天的寫作當中,我不能再隨意加入人物或者劇情,我需要以現有的線頭編織,妥當地走完過渡、恰到好處地收線,而且每一天的每一章,還必須非常好看……這是非常龐大的腦力勞動。
而對我來說,這就是最復雜的一道思考題,如果有一天我能夠恰到好處地解開它,我將一次性獲得十余年持續努力帶來的喜悅。
因為是實驗文,所以它的文本本身并不完美。在十多年的過程里,我的很多寫作技巧是在不斷進步的,今天我回頭看自己的書,會發現很多可以修正的地方,但它已經實現了自己存在的價值,就是讓我看到了很多技術上的邊界。
與此同時,在寫作的過程中,它令許多讀者感到愉悅,有時候它能夠分享一些我對于這個世界的階段性看法,部分讀者甚至表示有用,那么我也會覺得很高興。但在總體上,我并不是一個很有服務精神的網文作者,這一點也會時常對讀者感到內疚。
我不太在意IP改編
這些年因為運氣好,《贅婿》這本書得到了一些改編的機會,拍了電視劇、電影,也開始做動畫片、游戲之類的衍生,就會有很多朋友提及IP的問題,文字衍生的各種問題。
但事實上,我認為一個作者可以不關心這些問題。尤其在我,我個人不太在意這些事情,因為沒空、沒有這個精力。
當創作者將創作本身當成完成任務的時候,你每天寫一點東西交差就可以了,如果你的技術已經提升到很高的程度,完成每天的寫作任務可能只會花掉你五分或者六分的精力。
但如果將技術的提升作為目標,你會發現,每一天的精力全都投入進去都是不夠用的,三天寫出來一個東西肯定比一天好,花了半個月、一個月去思考和醞釀的東西,一定比三天要面面俱到。類似在《贅婿》這本書里,很多關鍵的情節,我都是醞釀了四五年甚至更久的,在幾年的時間里反復地思考和咀嚼它,然后寫出來的時候,效果不錯。
那么當你的作品做得還算不錯的時候,自然而然就會出現一些衍生品,這個時候,一個創作者去涉獵衍生品的問題,無疑是以己之短攻彼之長,浪費了創作的時間,是非??上У?。當然我也不否認有那種涉獵廣博而且都能做好的創作者,這些人都是我崇拜和佩服的對象。
至于這些衍生品做好了還是做砸了,我認為它體現的是其它一些創作者技術的問題,倘若衍生品做好了,我會由衷地為這位創作者的技巧鼓掌,倘若他的技巧突破竟還有我的啟發,我會尤其感到與有榮焉——即便它做出來的東西并不忠實于我的原著,倘若它在我的基礎上也做出了好的東西,能夠服務于這個世界,這難道不是很棒的事情嗎?
當然,若是做砸了……那就是不值得提起的平庸作品最終去到它該去的地方。至于有些人會覺得,這個衍生品毀了你的作品,我常常覺得奇怪,即便有一百部的衍生作品出現,它們難道能改變我作品當中的任何一個字嗎?我的作品,就只是我的書而已。
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
在寫作的這些年里,我曾對技術有過浪漫的想象。我會期待自己某一天理解和掌握了非常高深的技巧,登堂入室,那個時候所有巧妙的劇情和精絕的文筆我都能夠信手拈來、一氣呵成。我覺得這可能是源自最初那些年作文寫不好而誕生的一種執念。
那么在當年的想象里,我會假設自己一路進步到五十歲左右,寫作的技巧對我而言已經到了這一生的極限,我會以這種美妙的技能正經地寫作一本圓融的文學作品。但到了現在,我已經發現了,可能并不存在那樣的時刻,伴隨著你的每一輪進步,你都會發現更多的更大的問題。
我已經能夠看到,即便我走到了五十歲,我也將被各種各樣的文學難題所困擾,可能我只會寫得更慢,而不是更快。我的這本書是實驗文,下本書也一定是,到了我五十歲的時候,我應該也不會想要停下來。停留是無聊的。
我不追求圓融,我對文本的感情也很淡薄,歸根結底,我只是一個喜歡花時間解開思考題的小學生而已。能夠給我喜悅的,只是這種“求知”的過程,而一旦我將知識抓在手里,喜悅便去到了它處。
我第一次寫小說,是在小學四年級,至今算起來,接近三十年了。感謝在這三十年來,文學給我帶來的喜悅。這是一個幸福的過程,雖然數理化也一度讓我感到有趣,但我最后選擇的是文學,我們彼此折騰彼此考驗,想必在將來,會有坐在搖籃椅上回憶過往的繾綣的下午,那個時候,陽光一定會很溫暖,院子里的一切,也都欣欣向榮。
(欄目策劃:虞婧)